Yachak 讲堂|禅宗心法 – Vol.04.2

以下为本期讲义《禅宗心法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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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下来要给大家讲“心法”。这个“心”,当然不是指我们的妄心,是指真心、自性。

认识我们的真心、自性,需要什么条件?可能说出来你们都不相信——不需要任何条件。不管你是聪明还是愚笨,年轻还是年老,都可以直接认识你的真心;不需要通过理论才能认识它,也不需要任何技巧才能达到它,因为真心、自性就是你的存在之中心。你只能了悟它,不可能思考它,不可能通过法来推理它。它既神奇又朴实。神奇在于,它是如此的直接、当下;朴实在于,它不需要任何的修饰。如果有修饰。它就不是你的本来面目,而是妄心。

所以,当我们想通过智力和概念、个人的喜好去认识它,那它就不是本来的面目。因为它太纯粹了,纯粹到不能有一丝的个人扭曲在其中。它必须是原原本本的,没有经过我们思想和情感的扭曲的。它本就是如此。当我们回到最真实、最纯粹的自己时,就能够感受到这个真心和自性是什么样的。所以我们要卸掉人格,卸掉对自我经验的认同,卸掉一切的聪明和知识。

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,有两个派系是非常纯粹的心法——禅宗和老庄,是中国传统文化所独有的。人们可能说禅宗属于fo法,它确实传承于fo法,但是当它传入中国以后便具有了中国的特色。我们会发现禅宗的人生观和老庄、特别是庄子,是有点相似的。它在某种程度上既不认同世俗,也不认同宗教;它超越了世俗的法则和宗教的形式;它直指人心,直接帮助我们去认识最终极的问题。它不需要告诉我们一大堆的宗教概念、修持方法和阶段等等,而是直接唤醒我们的本性。因为它的立足点并不是从一个求道者的身份去看待修行,而是站在一个解脱者的角度。

对于一个解脱者而言,他已经找到了他的自性。他发现每个人的自性都是一样的,没有任何不同。它并不是我们想象当中那么的神奇或者伟大,是很朴实、很平凡的。就是因为它太朴实、太平凡,我们反而容易忽略它。一个解脱者彻底地认识到他的心、本性超越一切轮回,不在轮回里;既然不在轮回里,就无须跟轮回作斗争。如果我们一直活在自性当中,轮回对我们而言就是梦幻泡影——这是一个真相。

而且他发现,存在本身没有意义。并不像宗教告诉我们的有个意义:追求成佛、一个圆满的目标,或者追求纯善。为什么存在本身没有意义呢?因为它不来,不去;没有开始,也没有结束。假如追求终极、圆满,然后一切就结束了,那就代表目标达到了。

但你会发现,哪怕你达到了终极,宇宙还是存在的;哪怕这个宇宙有一天终究毁灭,还会有一个新的宇宙重新诞生,还会有无数的灵魂被创造出来,从源头下降到物质幻相当中。所以这个游戏是无始无终的,没有终点。从这个角度来理解轮回,它的本质跟涅槃是一样的,不是一个开始和结束的问题。

为什么现代人很多都喜欢禅宗和老庄的文化呢?因为它们直接揭露了生命的本质,这个本质无法用某种意义去标识,而是告诉你存在就是意义,存在就是目标。如果我们不明白这个道理,不停地去追赶各种各样的人生意义和目标,就会发现这些都是短暂无常的。

正是因为有这种至高的认识,禅宗才让人感觉到一种自在:活在当下的自在,不用考虑未来,不用追赶时间。而这种自在,在庄子的意境当中就是一种逍遥:不为物所拘,不为形式、法则所拘。要达到这种自在和逍遥,只能通过我们的真心。如果我们能够认出我们的心、活出心,就可以自在、逍遥;哪怕活在这个恶浊的世间,我们的心还是可以超然于它。

禅宗在中国曾经有一个时期发展达到了顶峰,学禅的人非常多。它是非常特别的一种教导方式:它无迹可寻,因为没有文字去描述过程。我们看的很多的禅宗典籍经论都是讲故事,至于明心见性是如何发生的是没有办法用文字去记载的。因为当你了悟了你的心,它是无法用语言去准确地表述的,它超越了智力。

我们看到的更多是禅宗的公案,这些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,但至于在那个当下到底发生了什么,只有经历的人才能够真正地明白。比如有一个日本的尼姑,她很多年都在追求开悟但是都没有达到。有一天,她拿一个木桶去提水,那是一个有月光的夜晚。她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,生怕水溅到外面。尽管如此小心,让她猝不及防的是,走到一半的时候桶底突然脱落了,水全部溅洒了出来。正是那一刻,她突然就开悟了。

所以,开悟无法预测,并非很努力就会开悟。到底那个时刻发生了什么?可能她看到了一个真相。她提着水桶,里面的水映照着一轮月亮,就好像是她的心。她在努力地维护一颗明亮的心,就像她一直在努力地修行、渴望开悟一样。但是突如其来的桶底脱落,打碎了她的专注和信念。她多年维持的那颗心就像桶中的月亮一样——看起来很美,但它是假的。

就像一个人努力去追求心灵纯净、符合道德一样,它是一个假象,不是我们的真心——它是桶中的月亮。就像一个人努力地从经书经典当中去学习真理一样,她在努力地试图寻找自己的自性,但是这突然的一刻把她所有的想象和努力全部地粉碎了。她的心应该在那一刻突然地空了,没有了。也就是说很多年以来她因为出家去掉了那颗世俗的心,但她还保留着一颗修行的心。但是当事情发生的那一刻,连那颗修行的心都脱落了。

就像刚才说的,我们的真心、自性不能有一丝的修饰。她一直在修饰她的心,所以它不是那个原本就存在的真心。而当这种修饰的想法和追求脱落了,在那个当下她就看到了真心,所以她就开悟了。

我们看禅宗的很多例子都是在某个瞬间开悟的:有些人走着路,就开悟了;有些人听到一句歌词,就开悟了。但是我们为什么做不到?最重要的是,心需要准备。当这颗心准备好了或者非常成熟了,那只需要一个点触或者外在事件他就能超越那个边界——自我修持的心和本性之间的那层薄膜。

你只有活在心里、不断地去感悟心的本性,才有可能达到那个临界点。如果你从来不去感受你的心,只是活在一个头脑的世界、外在感官的世界,开悟就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。真正能够一点即通的人,是时时刻刻都活在心里的人。当时机成熟了,任何一个时刻都会让他发生这种跳跃。

可惜我们这个时代禅宗已经衰落了,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呢?人性的欲望增多了:特别是随着物质文明的高度发展,人的欲望也开始膨胀,很少有人活在心里面,都活在欲望和头脑里面,追求聪明才智以此更好地适应社会、谋得成就、财富等等,或是追求很多满足欲望的生活方式和外物。那谁还愿意活在心里?谁还愿意甘心做一个平凡朴实的人?所以禅宗就慢慢地衰落了,现在很少能见到真正的禅宗大师,现在禅宗的修法也不像过去那样直指心性,或者一个棒喝就开悟了。现在大家去参加禅七,其实就是打坐,没有其他的东西。真正的大师级的人物已经没有了。

曾经在明朝的时候发生了一个转折事件,导致了禅宗的逐步衰落。明朝有一个非常出名的禅师,他一直都是学禅的但并没有达到大师的级别。有一次他生病,在床上躺了七天,非常难受。在某一刻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,他突然发现了这个恐惧,就怀疑自己是否已经明心见性。

按照《心经》的说法,如果一个人见到真心了,他应该是怎么样的呢——“心无挂碍,无有恐怖,远离颠倒梦想”,应该是这种状态。但当他发现他对死亡产生恐惧的时候,他就怀疑自己没有悟道,没有真正地见性。

所以他病好以后就做了一个公开的忏悔,承认自己没有彻悟本性。但因为他是非常出名的出家人,跟他学禅的弟子非常多。既然一个师父都承认自己没有彻悟,他的弟子肯定很多也是没有见性的,所以都开始忏悔。这个事件在当时轰动一时。后来他就放弃了禅宗学净土了,他所有的弟子都跟着他学净土。从那个事件开始禅宗就衰落了,没有人相信禅宗了,或者说没有信心了。

同时也是在那个时期人们开始追求禅话、机锋,玩机锋去了,认为禅就是很深奥的机锋、辩论,之所以衰落也有这个原因。人们不了解在唐宋时期的禅的机锋、话语是有深度的,是内在自性的一个显现,不是一种语言上的争辩。当它变成了一种智力游戏的时候,就开始衰落了。很多人把在理论上对自性的一种了解和解悟当成真正的见性。这就是它开始衰落的原因。

再来到我们的现代社会,人们对它的信心更加跌到极点。因为人们已经开始失去信仰,人们不再相信宗教了,而相信科学。当我们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陷入一种现代病时,就代表我们的传统文化、包括禅宗的思想,已经不为人所知了。

但是还是有一些人看到了它真正有价值的地方、一种非常符合真理的人生观:要活在当下,完完整整地活出生命的本色;这样才能自在,才能无有恐怖。我们的心为什么有恐怖呢?心有挂碍,心里老是装着东西放不下,就有挂碍;这样的心就很沉重,慢慢地就有很多恐怖和害怕。所以人们就得了很多现代病,像抑郁症就是一种很严重的现代病,心放不下了。

但如果我们能够去追求或者去了悟我们的真心,就不可能还被这种世间的事物所纠缠,就可以真正地做到心无挂碍。心无挂碍绝非一种理性的超然,所谓理性的超然是需要不断地提醒自己“我要放下这个东西”“我不要计较这个东西”,这还不是真正的超然。

检验一个人是否达到心无挂碍或者超然,就要看他在逆境或困难中是怎么样的。就像那个明朝的大师一样,当他没有生病的时候,觉得自己很心无挂碍、完全超脱;但是当他生病,他马上就不超脱了,马上就恐惧死亡,这就代表他确实没有彻见他的本性。因为当一个人彻见本性的时候,他会发现没有时间、没有死亡——自性本身没有死亡。没有死亡,怎么会有恐惧呢。肉体死了,但是本性依然还是存在的。它不生也不死,从来没有出生。

所以要如何真正地达到禅宗和庄子的人生理想,即我们东方人的一种至高的生活理想呢?我们看宗教,想到还有那么多的无明没有消除,是有沉重感的;但禅宗不讲这些,它会告诉你,当你活在你的本性当中,那些无明也是空性的。

庄子和禅宗有一部分的融合,可能因为同在中国文化的背景当中。庄子提到“无何有之乡”,即空性。他告诉我们“无何有之乡”才是灵魂真正的归宿。在空性里、在“无何有之乡”里,才是真正的天堂;活在“有”的世界,只有混乱、痛苦和烦恼。这个“无何有之乡”和我们的心性有什么区别呢,是一样的。当我们真正找到真心,我们发现它就是万物的本体、空性。我们的心跟万物是一体的。

所以,我们首先应该怎么做呢?先从理论上有所了解,我们的心是什么:无形无相。你去看你的心,它有形象吗?它是我们的心脏吗?当然不是。它没有形象,也没有色彩,它是空性;它没有中心,也没有边际;没有开始,也没有结束。你永远不知道它是如何开始的,因为它不是由一个东西创造出来的。我们的心是万物创造之前就存在的,我们的心跟宇宙的心是同一个本体。它在宇宙创造之前就已存在。

我们要去观察我们的心。它不附着在任何事物上,独来独往,不以万法为侣。庄子的《坐忘》里讲到“见独”,即见性。我们发现自性是独自存在的,它并没有粘附在我们身体的任何一个地方。“在己无居”,没有一个居所;“形物自著”,所有的形色、万物都附着在它身上。但是它又不附着在万物身上,也就是说它不受万事万物的影响。它显化了万物,但却不受任何事物的影响,这才是真正的超脱。它不是理性的超脱,是本就如此、本就超脱。我们的心、本性,本来就超脱于一切世间万物、超脱于生死、善恶、宗教、人格等等。

我们的自性,是本就觉醒和解脱的,不需要让它觉醒和解脱。不是说通过努力修行,才能觉醒或者解脱,这是一个头脑的理解。事实上当你了悟它了,当你真正地见性,你就会发现原来它一直都是觉醒的。它知道自己是超越轮回、超越生死的;它完全知道没有办法用一个名词去描述自己。这种知道是我们本来就有的智慧和明觉。它不是你的一个对境,它就是你自己。所以你不能把祂当成一个对境去寻找,你只能去了悟它,了悟心最深的那个地方,到底是什么?只能通过了悟。

这种了悟是时时刻刻都可以进行的。不管你在禅坐中还是生活中,都可以了悟你的心,去感受你的心跟你的情感和思想有什么不同。我们往往不能了悟真心就是因为把我们的情感和思想当作心。情感和思想只是在它的外围,就像海洋表面上的波浪一样。但是在海洋的底部,是非常非常宁静的。我们的思想和情感浮在心的表层。

我们都说“依心而活”,但是真正有几个人能达到依心而活呢?真正的依心而活就是完全无为。不是先有一个想法,然后按照这个想法去活,就叫依心而活。它完全是流动的:没有计划、只关心当下的发生;当下升起什么就是什么,没有抗拒、完全地流动,那就非常自然。

它按照自然规律去生活、去流动,没有人为的限制。永远都在当下,不关心过去,也不关心未来。这种状态是真正的禅(禅意)、真正的没有时间束缚的存在性。然后你会发现,当你活在一种没有时间束缚的存在性里,时间里面的一切故事、一切的发生,都是一个戏剧或幻相,不是你的真实。

在某种程度上,禅宗的人生态度解决了心灵困惑的根本问题。心灵之所以会产生困惑,就是因为不能活在当下。当你该完完全全地在当下去体验生活时,总有一些欲望和思想把你拉到未来,这便有了困惑。未来还没有发生,你的心已经在渴望它、计划它、谋划它,这样的心怎么能够体验当下?你不能完全地体验当下,就不能享受当下一切美好的事物、看到生活的美好。

时间久了,人就有了心理疾病,不能很好地体验生命的美好,只追求那些短暂的欲望的满足和快感。当得不到满足,就开始焦虑。这样生命就浪费了。我们获得人身,就要好好地去体验短暂的美好,每一刻都去体验当下的流动。

所以禅宗的方法是在解决一个根本性的命题:我们为什么而活,我们为什么存在?有个禅宗故事讲一个禅师要求他的弟子去冥想:把一只鹅从小放置在一个瓶子里面,这只鹅慢慢地长大了,它出不来了。这时候要用什么方法,既不用敲碎瓶子,又能够让这个鹅出来呢?所有的弟子都被难倒了,没有人可以找到答案,既不敲碎瓶子,又能让鹅出来。

后来有一个弟子苦思冥想了三天三夜没有睡觉,最后他找到答案了。他发现这是一个头脑制造出来的伪命题。这个问题一开始就不存在,因为它没有答案。如果一个问题没有答案,就代表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存在,它是假的、是头脑想象出来的问题。所以他看到这是一个伪命题的时候,他的智慧突然就打开了,他就开悟了。他看到很多问题其实就是头脑的想象,根本就不存在,根本就没有一个真实的或者绝对的答案。而我们常常因为这些问题陷入困境、陷入烦恼。

那么这个公案内在的真理是什么?这只鹅可以比喻成我们的自性。我们的自性,如果把它想象成在我们的身体、意识里面,就好像被装进了一个瓶子。有一天我们感觉受束缚了,但是又不能够超越我们的身体和意识,我们的自性或者心不能够获得自由,怎么办呢?

不管怎样我们都无法以一种破坏的方式,比如说破坏身体、心智,来获得自由。除非有一天我们悟到了我们的自性不在身体里面:我们的自性、心,没有被身体和意识限制;是我们在想象它被我们的身体和意识限制了,这才是关键。当你了悟到你的自性从来都是自由的,心从来都是超越身体、不受身体束缚的,那你就会开悟。

所以这个问题问的其实就是我们的自性和身体、心智之间的关系。一旦看到心超越这两者,你就会发现这个问题是错误的、是伪命题;问题根本就不存在。所以你不需要去打破这个束缚,也不需要去追求自由。你只要看到真相:你的心一直都不受束缚、一直都是自由的。看到真相,那么由头脑、由伪命题创造出来的束缚就彻底地消解了。

所以这个禅宗故事解决了终极的问题。我们为什么感到受束缚和不自由?并不是我们的心真的不自由,而是我们的思想在制造错误的问题。当我们制造出一个错误的问题,又想去寻求一个答案来解决问题,那就永远没有办法解决。只有回到心,用心的智慧去看待一切,才能打破这个魔咒。

所以我们说禅宗的方法是难是易?对头脑来说确实很难。对心来说很简单,就是不断地回到心、放下头脑;不要被头脑制造的问题所困惑;看到所有的问题可能都是一个伪命题。当我们不断地回到心,不断地活在当下,就没有任何问题了。一切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,为什么需要担心呢?死亡有一天还是会到来,为什么要恐惧呢?

但是你的心永远是不生不灭、不增不减、不垢不净,永远都是一样的。特别是不垢不净,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污染它。哪怕你过去生造了很大的恶业,只要你找到心了,过去的恶业都一笔勾销。因为你会发现恶业没有污染你的心,它只是存在于你的观念当中,你认为自己受污染了。这就是头脑的伪命题。

正如《心经》里说的“远离颠倒梦想”,当你活在心里,就要远离这些头脑制造出来的妄想——颠倒梦想。心在一个合一的实相里、在一体性里、在圆满的终极里;没有地方可以去,也不关心时间。所以我们要真正地超脱世间的束缚和个人的不自由,就要不断地去体验我们本来就自由的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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